在18歲的最后幾天里,我失去了我的女朋友。所以19歲的生日,我決定一個人過。
我慢慢的向食堂走去,偶爾遇到熟人,就漫不經心的打個招呼。心里盤算著如何過這個生日:也許我該喝點啤酒,這樣更能反映我的郁悶。菜就隨便吃吧,反正一個人。
食堂里,人們好像很久沒吃東西一般,有耐心地排著又粗又長的隊伍。有人端著菜出來,立刻有人補了上去,隊伍看來一時間不會變短了。要是以往,我或許會在這等待,但現在,我的心情很不好,也許是失戀的影響吧。于是打算出去走走,待會再過來。
其實上幾天失戀,今天心情還不好,倒不是因為我如何用情專一,以至失戀這么幾天還悲傷。事實上,失戀以后我幾乎沒什么感覺。直到今天,才隱隱覺得有些失落,而這種感覺經過一天的積淀,到現在已經徹底使我深陷其中了。
現在是初冬時節,空氣寒冷而明亮,似乎聲音都比往常傳播的遠。所以老是有一些不知什么地方傳過來的聲響在耳邊莫名其妙地盤旋著,仔細一聽,又沒有了。成對的男女學生挽著手臂,悠閑地走著。我并不知道我要去哪,因為我來食堂的時候絲毫沒有考慮萬一食堂人多排著很長的隊伍而我不愿排隊應該去哪。于是我只是漫無目的地走著。
我很自然的走上橫向南邊的一條小路。這條路在公教樓的東面,而宿舍樓都在西面,所以這里一般很少人走,而現在又是用餐時間,整條路空蕩蕩的。只有風經過的時候,發出空洞而單調的聲響。
關于這條路,我是很熟悉的。在認識她之前的很多個夜晚,我會獨自點上一根煙,在這默默地走著。我并不吸煙,只是覺得走路的人,要么有什么目的,行色匆匆的趕去;要么有個伴,輕聲地交談;要么很郁悶,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往往是深吸一口氣,然后一下子把一顆煙吸去一半。而我,就是盡力去扮演后者的,雖然我只是捏著煙,在香煙燃盡的時間里,思考很多事情。
和她并不是在這條路上認識的,但第一次約會,我就不知不覺地把她領到這條路上了。那時也是冬天,我穿了很少的衣服,雙臂夾緊身體,然后抱在胸前,低著頭,看著被路燈映得發黃的腳尖踢起又放下,看著影子變長消失然后再出現。有時猛地抬起頭,用猝不及防的目光看她一眼又迅速離開。
天色暗了下來,岱青色的遠山和暗綠色的樹被稍微明亮一點的作為背景的天幕逐漸溶解擴散。路燈也不失時機地亮起來,將一棵棵被削去了枝條的粗大的梧桐樹影子掀翻在地。風有些大了,我裹緊衣服。該去食堂了。
通往食堂的路上,人多了起來。不少人已經背著包去自習了。有些遲去吃飯的人,也都回來了。他們悠悠地舒展身體,用暮色一般含糊的目光相望,帶著一臉吃完了飯的笑容。
經過商店的時候,我買了一小瓶白酒,目的是想醉一次。我無端地認為這并不是因為失戀而是由于別的我實在找不到但卻客觀存在的原因。雖然它只有250毫升,但足夠讓沒怎么喝過酒的我醉一次了。我把它裝在口袋里,以免招致什么異樣的目光。
食堂的人已經很少了,且大多都在吃,且大多都快吃完了。我慎重地在為數不多的菜里選了兩樣,買兩饅頭,找一個隱蔽的座位坐下。打開酒瓶之前,我緊張地環顧了一圈,在確定沒有人在意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開啟瓶蓋,喝起酒來。
酒并不像想象的那樣容易醉人,但比想象的辣得多,而且從喉嚨到胃里,都和火燒似的。眼看我喝了半瓶,還沒有醉的跡象。四周看一看,服務員已經開始收拾桌子清掃地面了。我的菜也差不多沒了,于是扔下饅頭,擰緊瓶蓋,意猶未盡地出去了。
我并不打算回宿舍。我想出去走一走,抑或是坐一坐,總之是不想回去,至少在11:之前是這樣。因為回到宿舍,就不得不假裝不悲傷,而這樣一會,就會弄假成真,真的不悲傷了。但是現在,我有什么理由不悲傷呢?
我沒有去那條熟悉的小路,因為我擔心那樣會想起很多往事,讓我難過。事實上,即使在操場走,也沒讓我少想起什么來,仿佛窮盡了所有的記憶。
我在健身場停了下來,坐在那用來做仰臥起坐由一排方行的鋼管組成的姑且稱之為仰臥起坐床的上面歇著。這是校園的一角,北面是一條不太寬的路。路邊的音像店用很大的音量放著什么音樂。我并沒有在意去聽,只是聲波一路傳到我的耳朵里,然后我就不得不聽見了。賣水果和中式漢堡的小販用夸張的腔調宣傳著自己的產品。
我意識到自己還有酒,就掏出來,一口氣喝個精光,然后走開。在經過垃圾桶的時候,將它扔了進去,發出清脆的與別的瓶子碰撞的聲響。于是我可以判斷,里面有很多酒瓶子,于是我還可以判斷,別的垃圾桶里還會有很多酒瓶子,于是我也可以判斷,每天的情況都會如此。也就是說,每天都有很多人喝酒。不知何故,我突然產生了一種隱隱的毫無根據的失落感,但立即被另一種強烈的感覺取代了。酒在胃中反應,我終于有些醉了。胃里的食物不斷的往上涌,如同在沸騰的鍋里;人似乎高了一截,腳抬起來很長時間才能落地;世界開始扭曲旋轉。我趕緊找了一棵樹扶著,閉上眼睛,深吸口氣,也許,我該回去了。
我看看表,才9:30,就轉身走到通往籃球場的臺階上坐了下來。人們在跑來跑去,不時發出口哨般明亮的聲音。也許是喝醉了,我突然想唱歌,于是就唱:“能不能讓我陪著你走,既然你說留不住你……”這聲音似乎是別人唱的,它是從外面傳進我的耳朵的。要么就是聲音繞了半個腦袋,從嘴里傳到耳朵了。
我以前是不唱歌的,這次突然想唱歌,也許是因為有一次她讓我唱歌,我憂郁再三,沒有唱。事實上,如果她一再堅持的話,我就會給她唱這首歌的,因為我對這首歌最熟。也許是因為失戀那一天,我回到宿舍,剛好聽到這首歌。當時我跟著哼了幾句,甚至有了些傷感,后來和同學在一起打牌中說說笑笑就忘了。
也許我很早就應該悲傷的,但被壓抑的情感直到今天才釋放出來。對于失戀,我一直是不置可否的。畢竟我們都沒有錯。被回憶起的這些事情,也并不能說明什么,而恰恰是這些,才導致今天的境況。在我看來,今天的一切只是過去的積淀,今天是注定的。對于注定的事情,說什么做什么都是多余的,除了接受,任何刻意改變的試圖只能意味著弄巧成拙。
有幾個人已經開始拍著球回去了,粗聲地喘著氣,汗珠在路燈下顯得晶亮晶亮的。好象還意尤未竟,他們用各種花樣運球傳球。我不想被熟人在這里看見,于是就繞過籃球場,又去健身場了。
這時北面的小販們已經走了,音像店也關了門,汽車以不規則的間隔打斷我的回憶。我有些困了,頭變的無比沉重。我把頭偏著,用手來分擔一部分重量。現在過來健身的人們都走了,大概有11點了。如果在宿舍,現在也已經睡覺了。我想現在,他們一定在宿舍談論我,這家伙,怎么一個晚上都沒有回來呢,出去時我覺得他就怪怪的。
我睡著了,寒冷的空氣慢慢侵入我的身體,好象空氣是有彈性而且被我撐開了似的,現在它正開始收縮,勒緊并滲進我的衣服皮膚。我就這樣醒了,毫不猶豫的回去。在這段時間,肯定發生過不少事情。也許有好幾個人打電話找我,包括她。她打了不止一次,先沒有找到,然后又打。現在或許他們還沒有睡覺,我剛推開門,他們就關切的問,干什么呢,怎么拉,有電話哩。
推開門,宿舍里方便面的味道混著襪子的味道,在冬天的氣溫里顯得堅定,呼吸聲均勻地起伏著。下鋪的兄弟含糊的問了聲:“回來了”“有人給我打電話么?”我問,心中暗罵道:廢話,不回來怎么在這?“沒有”,說完又昏昏地睡了。
我也上床睡覺。看看表,已經12:03了。昨天是我的生日。我蒙上頭,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