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個冬日的黃昏,夕陽西下,朦朧的暮靄將太陽過濾得溫柔紅潤,仿佛可擁入懷中。我迎著太陽走去,滿懷著《寄小讀者》在我心靈深處喚起的縷縷愛意,綿綿柔情,縱任自己在冰心創造的愛的世界里癡迷沉醉。冰心筆下的一切,那只小鼠,那泓湖水,那片海天,她對家人,對朋友,對生命,對大自然的深深眷戀,無不打動我,令我落淚。
那年我16歲,上大學一年級。
11年過去了,應中學生朋友的愿望,我在《少年時代》節目中特辟了《約見名人》欄目。沒料到,燦著星海的名人中,十五六歲的中學生朋友們要見的第一位名人就是冰心!
拜見冰心的那天凌晨5時,我竟醒了。當年,冰心總在這個時辰給小讀者寫信。我想,心與心的交流,愛與美的傳達就需要這靜寂清純的氛圍吧。我在這氛圍中,重新翻開《寄小讀者》,那滿蘊著溫柔,微帶著優愁的愛的世界又在心中慢慢漾開,那個冬日黃昏時分細細體味《寄小讀者》的每一份共鳴、每一份感動又漸漸襲來,將我淹沒。雖然事隔11年,心已不再年輕,然而冰心筆下的愛的世界一如既往地令我落淚。一如我16歲。
見一位自己默默深愛的作家,是一件不知所措的事。我覺得我已從她的各種作品中深深地懂得她又確確實實不知如何去面對生活中真實的她。帶著中學生提的問題,直至邁進冰心老人的書房,我依舊不知怎樣開始我的采訪。這實在是個意外。
冰心老人微笑著坐在書桌前,一襲布衣,滿頭銀絲,渾身灑滿陽光。書房里彌漫著溫馨與安寧,一如冰心老人慈愛的面容在人心底喚起的感覺。聽說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少年時代》節目的記者來了,冰心老人高興地說:“我知道,我知道,這個節目中午一點二十分開始,我天天聽……”接著是一串爽朗的笑,接著是關心的叮囑:“脫下大衣,別感冒了……”
我覺得自己一下跨越了從沉迷于《寄小讀者》的世界到面對生活中真實的冰心的障礙,自如地打開了錄音機,錄下了我和冰心的談話:
問:很多朋友想了解您現在的身體狀況?您還在寫作么?寫什么?
答:我的身體狀況非常好。我現在天天都在寫文章。寫什么?這可是個秘密,現在不能告訴你,無可奉告。哈哈……
冰心老人幽默的對答令我忍俊不禁,整個采訪始終充滿了笑聲。冰心老人告訴我,她的文債太多了,必須天天寫。她給上?!读R報》辟一個欄目,叫《想到就寫》,又給廣東《隨筆》寫文章。這都是約定的欄目,還有很多的人臨時來約她寫。還有人約她翻譯作品。此外還有很多朋友來看她,還有很多人來請她題字。冰心的生活很豐富,以致于她一直想寫的小說都沒有時間去完成。
談起在她所有的作品中她最喜歡哪一部,冰心老人說:“這很難說。因為寫出一篇文章就像生下一個孩子。你要說對哪個孩子偏心,顯然不公平。但是我可以說:我寫我母親去世的那篇《南歸》最沉痛。寫得最專心的是《寄小讀者》,我寫的時候總像是有個孩于站在我面前。我的文章中有的東西還是應酬的。”
在我采訪的同時,我請求拍一張采訪照,冰心老人說:“好,拍一次,5塊錢!”我們都大笑起來,生活中的冰心居然如此詼諧幽默。
人都說少年時代是多夢的季節,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少年夢。那么冰心老人的少年夢是什么呢?“學醫,當醫生。”冰心老人說,因為她母親體弱多病,總要求醫。而當時的醫生大都是男性,這在當時很不方便,所以她就想學醫給母親看病。上大學時,冰心學的是醫學。然而大學三年級時老師發現冰心本人得了肺氣管擴張,總是吐血,所以就勸她轉系。冰心就轉而學文,結果沒成為醫學家而成了舉世矚目的文學家。冰心笑著說:“這叫歪打正著。”當時正值“五四”運動,冰心所在學校的學生會讓冰心寫了一篇為學生鳴冤的文章,冰心寫了小說《聽審記》,把它寄給了在《晨報》當編輯的表兄。小說很快就發表了。以后,冰心當時看到周圍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比如孩子不能念書,等等,她就從這些開始寫,《斯人獨憔悴》就是那時寫的。結果,“仿佛水開了閘再也關不住了”,冰心成了幾代人共同熱愛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