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蘭代工奶粉亂象

　　中國、新西蘭聯手治理品牌繁雜的OEM奶粉。盡管這些奶粉不存在質量安全問題，但在銷售和廣告上普遍帶有誤導性

　　在許多行業，委托代工(OEM)本是一種正常商業行為。從世界名牌服裝的中國代工，到富士康為蘋果iPhone、iPad的代工，OEM已成為全球流行的、重構產業鏈的運營模式。

　　然而，嬰兒奶粉不是一種簡單的消費品，其是關乎下一代健康成長的特殊食品。其代工行為，理應受到更為嚴格的監管。

　　新西蘭初級產業部日前表示，自今年6月20日起，新西蘭生產并出口到中國的所有嬰兒奶粉品牌，將需要在初級產業部登記注冊。除此，出口商還要在7月6日前提供更為詳細的信息，包括由中國監管部門批準的標簽復印件、翻譯件以及配方信息。

　　目前中國市場上出售的新西蘭嬰兒奶粉，大都是中國企業在新西蘭注冊的公司和品牌，通過當地代工企業為其委托代工，然后銷往中國。長期以來，初級產業部只規范奶粉生產企業，而不對品牌實行監管，到底有多少“新西蘭品牌奶粉”在中國銷售，新西蘭相關政府部門也不清楚，他們只掌握乳品出口商/代工廠家的信息。

　　與此同時，中國國務院辦公廳牽頭九部委聯合發布的《加強嬰兒配方乳粉質量安全工作意見的通知》中，提到收緊進口嬰兒奶粉注冊管理、進關檢疫檢驗的工作。

　　一里一外，時間吻合。業內人士普遍認為，新西蘭推出出口品牌注冊新規，旨在密切配合中國政府對于進口奶粉的管理工作，同時也是為了重塑和維護新西蘭乳業的品質形象。

　　魚龍混雜

　　對于新規，《財經》記者通過書面方式，對初級產業部做了獨家采訪。

　　初級產業部明確表示：“出口嬰兒奶粉品牌的注冊新規，是應中國方面的要求而做出的。”

　　根據新規，對于出口到中國的嬰兒配方奶粉，在所有的出口認證上面須加注品牌的信息。出口認證是初級產業部頒發的允許進入海關的一項官方文件，它代表了出口產品符合新西蘭的安全和衛生標準。

　　出口商須提供中國監管部門批準的標簽復印件、翻譯件以及配方信息的規定，將使得初級產業部僅向那些得到中國監管部門批準的品牌頒發出口認證。

　　新西蘭代工奶粉的泛濫，緣起中國市場龐大商機的召喚。新西蘭嬰兒配方奶粉在本國超市內的平均售價為每罐25新西蘭元(約合人民幣129元)左右，而出口到中國后，售價則高達每罐約360元人民幣。

　　新西蘭紐嬰培集團董事長Mark Fankhauser告訴《財經》記者：“絕大多數的OEM奶粉品牌，在新西蘭并不擁有自己的加工廠和生產設施，他們通常是直接通過代工廠家來完成出口。多數情況下，出口商就是代工廠家，產品直接從代工廠家發運到海關。” Fankhauser曾是新西蘭第二大奶源生產商Open Country的創始人，是澳新乳業的資深人士。

　　經《財經》記者初步統計，有51家中國公司在新西蘭通過代工生產嬰兒奶粉。市面上亦有傳說，在中國各大城市母嬰店銷售的嬰兒奶粉，自稱是“新西蘭品牌”的就有上百種。

　　紐嬰培中國區營運經理潘震告訴《財經》記者：“2008年時，你只要拿出5萬美元，就可以在新西蘭完成所有的注冊，從公司、品牌，再到尋找代工廠家、配方，生產。”

　　因人口稀少，新西蘭奶粉市場規模很小，且由4個-5個歐美主流奶粉品牌占據，即惠氏、雅培、可瑞康、雀巢和強生。Mark Fankhauser介紹，“若要在新西蘭市場銷售，必須要在新西蘭有固定資產投資，包括自有廠房、設施。”所以，大批OEM品牌只能銷往國外。更何況，其本身就是為中國市場量身而制。

　　國內幾個著名嬰兒奶粉品牌，如合生元、雅士利等，最早正是通過海外OEM的方式，樹立了品牌，完成原始積累后，逐步通過海外并購或綠地投資，來增強對國外奶源和加工能力的控制。

　　最突出的例子是澳優乳業。2011年，澳優并購了具有110余年歷史的荷蘭海普諾凱乳業集團(Hyproca Dairy Group)，雙方更好地嫁接了資源和市場。今年4月下旬，澳優宣布斥資1.65億歐元，在荷蘭購買一幅約12公頃的土地，建設新生產設施，并將其作為今后的荷蘭總部。

　　“最初我們的生產，是依賴海外第三方給我們代工。逐漸地，我們認為還是應該擁有自己的奶源和加工廠，這樣能夠更好地保障未來的供應。”澳優的董事長顏立彬告訴《財經》記者，“從這一初衷出發，我們開始了海外并購的步伐。”

　　而對于中國市面上五花八門的奶粉雜牌軍而言，它們紛紛跟進海外OEM，看中的卻是賺一些“快錢”。

　　這些雜牌OEM奶粉，在銷售和廣告方面，普遍帶有誤導性甚至欺騙性。《財經》記者在上海走訪了多家母嬰店、大賣場后發現，只有幾個知名品牌在外包裝上注明了是由哪家海外工廠代工以及工廠地址，其余大多數OEM品牌，只標有國內進口商名稱和地址，沒有原產國制造商的名稱和地址。

　　5月初被央視曝光的“紐貝貝”奶粉，其標注的新西蘭總代理公司地址竟是一家修車店。成本價不到70元，貼上“純正新西蘭品牌”標簽后，在中國零售價竟高達400元左右。紐貝貝在國內的運營商鑫宏基(福建)投資公司，系一家主營房地產、鐵礦石進口和對外貿易的公司，凸顯了新西蘭代工廠家對OEM客戶背景和資質的毫無顧忌。

　　山東臨沂有個企業，也看到了其中機會，找到新西蘭第一大代工廠家善騰集團(Sutton Group)，生產了一批奶粉，半年之內在臨沂就賣出了10萬罐，利潤至少超千萬元。

　　新西蘭三大奶粉代工廠家，即善騰(Sutton)、新益美(New Image)和GMP，它們的網站上有中文頁面，客服人員也都會說中文，它們甚至在官網上打出了“中國業務一站式服務”的標語。

　　重塑形象

　　嬰兒營養理事會(INC)，是代表新澳兩國乳品加工企業和品牌商的行業協會，其負責人Jan Carey表示，“新西蘭嬰兒奶粉的形象，因為某些利益熏心的中國商人而遭到挑戰，政府和行業協會必須共同來保衛新西蘭乳品的聲譽。”

　　那么，這些專供中國市場的嬰兒奶粉是否安全呢?答案卻是肯定的。

　　初級產業部、新西蘭代工廠家，以及一些業內專家均告訴《財經》記者，“只要是新西蘭原裝進口的嬰兒奶粉，包括由代工廠家(或稱合同廠家)生產的嬰兒奶粉，均具有質量和安全保障。”

　　《澳新食品標準法典》中的Standard 2.9.1，是針對嬰幼兒配方產品。在新西蘭市場銷售的嬰兒配方產品，需要符合Standard 2.9.1中的所有要求。而對于專供海外市場的嬰兒奶粉，初級產業部下屬的新西蘭食品安全局規定，必須符合《澳新食品標準法典》(FSANZ Code)的安全和質量要求。

　　對于專供海外市場的嬰兒奶粉配方成分和標簽，初級產業部雖然根據《動物產品法案》，做了《澳新食品標準法典》的豁免(60B)，但必須符合目標國的標準要求。按此要求，所有信息都必須準確無誤地注明，真實有效反映產品的性質和用途。

　　澳新乳品行業的資深人士Fank hauser接受《財經》專訪時稱，這些專供中國市場的新西蘭原裝嬰兒配方奶粉，均滿足Standard 2.9.1中對衛生和安全方面的要求，但在配方成分和標簽方面，卻未必滿足。

　　雅培中國公司法規處的馮冰介紹稱，有關嬰兒奶粉中的蔗糖、葡萄糖含量，中國乳品安全國家標準中沒有相應規定;而微生物、雌激素、農殘物的含量，中國乳品國標要求要低很多。

　　Fankhauer進一步解釋稱，“新西蘭和中國的嬰兒奶粉標準，在一段(0個-6個月)和二段(6個-12個月)有重疊的部分，但在三段(1歲-3歲)則存在很大差異。當新西蘭食品安全局了解到某一款產品是銷往中國時，就會對配方成分作出相應的豁免。”

　　初級產業部在給《財經》記者的采訪回復中寫道，初級產業部允許生產商對于產品的配方作出小范圍的改變。初級產業部僅批準那些目標國的標準與澳新食品標準準則(嬰兒奶粉)有著特別不同要求的配方改變。

　　也就是說，中國市場上銷售的“新西蘭原裝進口”的代工奶粉，雖然符合澳新對于嬰兒奶粉的衛生和安全方面的標準，但是因為不在新西蘭本地銷售，新西蘭政府對這種專供出口的奶粉產品的配方成分和標簽做了豁免。

　　在給《財經》記者的采訪回復中，初級產業部稱：“新西蘭目前并不限制誰可以注冊嬰兒奶粉品牌;但哪些生產商有資質生產和加工嬰兒配方奶粉，這些奶粉是如何生產的，初級產業部做出了限制。”

　　這些限制，包括要求生產廠家建立一項風險管理項目(Risk Management Program)，并且要經過初級產業部認可的獨立第三方專業機構評估后，才能獲得初級產業部頒發的生產資格注冊。

　　上述的善騰、新益美、GMP，都是在新西蘭初級產業部注冊的有資質、有認證的乳品加工企業。若其產品用于出口，這些代工廠家也須完成出口商注冊。

　　成立于1987年的善騰集團，由家族企業發展而來，目前擁有7.3萬平方米的廠房、全封閉的生產加工環境，在新西蘭號稱規模最大、資格最老。從2006年起，其開始為中國大陸客戶代工生產奶粉并出口。

　　善騰婉拒了采訪，拒絕回答有關紐貝貝品牌及該客戶的任何問題。其僅強調稱，作為合格生產商，善騰的產品都符合目標國的標準以及新西蘭的食品安全要求。新益美、GMP的總部和中國代表均拒絕了采訪。

　　新西蘭馬宏(Mahon)投資顧問公司董事長David Mahon向《財經》記者表示：“新西蘭政府此次配合中國，對銷往中國的嬰兒奶粉采取品牌注冊，是一件好事。”代工廠家和品牌廠商的關系應該更加嚴肅，代工廠家有義務掌握客戶的詳細背景，以及產品出口后的情況，“畢竟，嬰兒奶粉不是普通消費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