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第一天，我就扭傷了腳，按部就班的日子突然跳閘。我坐臥不寧，焦躁不堪，平均五秒一次，察看腫脹瘀青是否消退。看天光漸暗，我憂心忡忡，康復的日子，要靠外賣和泡面活命吧？

打籃球的兒子回來了，我以為他會驚慌失措，黯然神傷，陪我一起看傷腳。果然，一切如我所料。不過，在尖叫唏噓撫摩之后，了解到沒傷筋沒動骨時，他迅速恢復了平靜：“媽媽晚飯想吃什么？我去做！”看他眉梢揚起，語氣里竟有幾分雀躍。我心里生出小小傷感：看來，我并不重要。

英雄末路的我，被背到廚房，安置在一張椅子上。看他假裝嫻熟地切西紅柿，差點切到手指，然后是手勢歡暢地打雞蛋，蛋殼在碗里，蛋黃落地上。最后，他拿出大廚的樣子顛炒勺時，我緊張得尖叫：“別砸到我的頭！”我終于被背到餐桌前，說實話，類似湯面條的糊糊味道很棒，我吃得滿頭大汗，嚷著再添。飯后，還有一盆溫度適中的熱水，等著安撫我腫得胖鼓鼓的腳。

整整兩周，我過得無比逍遙：要看電視，遙控器會送到手邊；要上衛生間，有人殷勤攙扶；要睡覺了，枕頭被拍松擺好。

我感慨：“還是生病好啊，有人疼有人愛的！”孩子糾正：“不生病也有人愛呀！只不過，我的愛被你的愛擋住了去路！”

我萬分委屈：“我的愛是山大王嗎？會劫道還是會下絆馬索？”他直言：“比這個還要厲害！”

“在超市，你挑選的都是我愛吃的東西，你收藏夾里都是我愛聽的音樂，書柜里擺的都是我喜歡的作家的書。媽媽喜歡什么，是我很長時間都無法探知的奧秘。”

我怔怔看著他：十多年來，我視孩子如生命，早已忘記還有一個自己，我花光所有的力氣，還唯恐給得不夠多。但今天，卻被孩子一句話否定。心里，有說不出的茫然。

孩子誠懇地看著我的眼睛：“媽媽的愛，像紫藤蘿瀑布，重重疊疊，密密匝匝，開到不留縫隙。媽媽沒有看見，我也有鮮花、陽光和新鮮的空氣，急切地想送給你，想聽到你驚喜的尖叫，想得到你贊賞的擁抱。”

我喃喃道：“可是，我卻豎起禁止通行的牌子，我說我不老不病，無須你的照顧。”

兒子說：“你看這些天，我煮面會煳鍋，泡菊花茶會燙到手，炒菜不知道該放多少油鹽。假如我的愛，一直得不到實習的機會，單單等到爸爸媽媽老了病了，十二道金牌急急宣過來，我肯定會手足無措，節節敗退。”我禁不住凝神，想必那時病弱的我，必會怨念叢生，嘮叨不止，卻不知是哪一環節出了問題。

那天下午，我們談了很久。我終于知道：真愛一個人，無須全心全意到忘我；真愛一個人，不是化作春泥護花樹，而是相鄰開花，相視微笑。多年來，我一直以兒子為主角，扮演忠心耿耿的保姆、廚子、護士，我總覺得給予是快樂的，卻忘了孩子也需要這份快樂的滋養。

孩子說：“我長大一點兒，媽媽就要向后撤退一點兒。我的愛，也需要一個寬廣的跑道。”

我明白，這種撤退不是疏離，是深愛。如果父母的愛是紫藤蘿瀑布，也要讓孩子的愛長成一棵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