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賓館餐廳,盧小君還沒出來,我便站立門口等他。我們昨晚就約好的,今天晚飯后去爬賓館后面那座高山。以前從沒到過汶川,好在這次省作協(xié)在這里舉行為期一個星期的報告文學(xué)創(chuàng)作培訓(xùn)講座,才有機會進來感受一下這個因為“5·12”大地震而聞名于世的羌族自治縣,因而,對這里異域般的風(fēng)土人情充滿好奇。前天剛到著賓館報道后,就迫不及待地去轉(zhuǎn)悠這座災(zāi)后重建的新縣城,大地震的傷痛已經(jīng)被十年的時光治療得完完美美,容光煥發(fā)。
我與盧小君同住一間寢室。出于好奇,今早我們六點就了起床,走進縣城師院背后的一個小村子,想看看村子現(xiàn)在的面貌,然后趕在八點之前回賓館吃早餐。
這個村子是一條夾皮溝,卻有一條雙車道油路彎進去。我們沒走油路,而是沿山腳一條以前的石板路往里走。從路邊的荒草看得出這是一條被廢棄的老路,很少人走。路的一邊是一條排洪溝,溝底亂七八糟地躺著大小不一的山石,一股溪流在石縫里鉆來鉆去地往下淌。沒走多久,溪溝對面山腳出現(xiàn)一座矮小的石頭房子,三間,很破舊,后墻被一坨一米多直徑山石砸塌了一段,那坨山石現(xiàn)在還躺在屋中間。門和窗都不見了,剩下一個個洞口如張開的大嘴,房蓋也塌陷了一半。不到10平米的小院壩長滿荒草,看得出這房是地震損毀的,已被遺棄很久了。我心里突然揪痛起來,想著這家人不知當時有沒有傷亡?是否被救?
我和盧小君都沒說話,就默默地站在房子旁邊的一株核桃樹下,什么話也沒說。
一位50歲左右的老鄉(xiāng)背著一背簍帶露的萵筍從我們身邊路過,看見我們愣怔的樣子,微笑著跟我們打招呼:“你們好,歡迎到卡納村來耍。”一口純正的四川話。
“你好,老鄉(xiāng),去賣菜呀?”我說。
“是呢。這是櫻桃樹下間種的,賣點零花錢。”老鄉(xiāng)笑著回答時,已經(jīng)掏出一包云煙,抽出兩支遞給我和盧小君。但我們都不抽煙,他就自己點燃一支,吐出一口煙霧,說:“你們現(xiàn)在來得不是時候,要是六七月來,大櫻桃就成熟了。”
從他的表情看得出,老鄉(xiāng)在替我們嘗不到大櫻桃惋惜。我知道,大櫻桃是汶川災(zāi)后重建發(fā)展起來的一大特色品牌產(chǎn)業(yè),驚喜年來,這里的許多農(nóng)民靠這個產(chǎn)業(yè)脫了貧致了富。其實,我并不關(guān)心能否吃到大櫻桃,這時最關(guān)心的是這棟房屋的主人在大地震時咋樣了?有沒有傷亡?我便問:“老鄉(xiāng),這家主人大地震沒受傷吧?他們現(xiàn)在搬到哪里去了,你知道不?”
“這就是我原來的家呀,我運氣好,地震發(fā)生時在成都打工。我老婆沒躲過,那時正在屋里洗碗,被大石壓了一天一夜,唉,幸虧救援隊來得及時,給救了出來,只是殘廢了一只腳。我們現(xiàn)在搬到那上面政府規(guī)劃的安全地帶居住了。”說著,他用手往上指了一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幾排風(fēng)格統(tǒng)一、樣式別致的粉白房子,那條黑乎乎的油路彎進了這處建筑群。
告辭了老鄉(xiāng),我們繼續(xù)往上走,路邊的地里,都站立著蘋果樹、櫻桃樹、核桃樹等各種果樹,每塊地里都分布著地灌水管,水龍頭正在汩汩地往外冒水,自動澆灌果樹。果園里的小徑,都鋪了水泥板,剛好一步遠一塊,便于游客漫步。早就聽說,這邊在發(fā)展果樹的同時,也在打造鄉(xiāng)村觀光游,真是這樣。我就想象,這里果子成熟時,將是怎樣的熱鬧景象。
盧小君終于出來了,我略帶責(zé)備地問他:“說好爬山的,咋不麻利點?,你看,都六點過了。”
盧小君歉意地一笑,說:“不好意思,吃得太飽,上了躺廁所。”
賓館背后,一條通往山里的路,盤旋而上,我們從賓館旁邊的一條巷道穿出,爬一段陡坡,就上了盤山公路。走出一段后,可以俯視整個縣城。這時,夕陽剛好坐在對面山頂,臉兒紅撲撲的。夕光反射過來,給整座汶川縣城鍍上一層金。我們再向前望一眼我們的目的地不長樹木的山梁高聳峻拔,心里不免擔(dān)憂起來。再有一個半小時,天就會黑下來,估計爬不上頂天就會黑。都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難。更何況,汶川的山,陡峭,布滿疏松的碎石片,又不長樹木,萬一腳沒踩穩(wěn)摔倒,手都沒處抓,不就等于放滾石一樣么?就不禁想起當年翻山越嶺的救援隊該是多么的艱難了。
我說出自己的擔(dān)憂,盧小君也和我的一樣。我們正猶豫著前行還是回轉(zhuǎn)時,聽到兩聲汽車喇叭鳴叫,一輛綠色出租車“滋滋”地停在我們前邊,一個腦袋伸出車窗。這是一個40多歲的男人,一張菱角分明的臉瘦長黑紅,他問:“你們?nèi)ヅ郎?”
“是啊,怕天黑回不來,想回去了。”我說。
“就爬這座山,是吧?”出租車司機說。
“我們想上去看看山那邊的風(fēng)景。”盧小君點了一下頭,說。
“上吧,我?guī)銈円怀蹋瑏淼眉啊!彼緳C幫我們打開車門。
“多少錢?”我問。我怕被宰,沒急著上車,得問問價錢。
“上嘛,先不說錢,好不好?”司機說。
先不說錢,就是為后頭宰客打伏筆。這樣的事我見多了。但盧小君已經(jīng)上了車,我看了一眼西邊,夕陽已經(jīng)落下去一半。心想,管它呢,只要能爬上山,到了再說。
車轉(zhuǎn)了兩道彎,路邊出現(xiàn)了一個觀光涼亭。司機剎住車,對我們說:“你們等會回縣城,可以從這里下山,更近便,還可以看一下紀念姜維的將軍臺。”我從車窗向下看了一眼,這是一條下山的梯級步行道,小道從一堆土堆旁繞過,司機說,那堆土堆就是將軍臺。
我詫異地問司機:“你不回縣城?”
他說:“我回家去。”
“你是當?shù)厝?”
“是啊,我每天早上到縣城拉客,晚上又回家住。”
“你家離縣城多遠?”
“30公里。”
“這么遠,每天往回跑,多耗油呀,咋不住縣城?”我說。
“唉,沒辦法。老婆不在了,家里還有老父老母,一天不回去,我這心里就不踏實。”
司機痛苦地講述了他家“5·12”大地震的悲劇。
地震發(fā)生時,他們一家人都被倒塌的房屋埋了,過了兩天才被救援隊救出來,可是,妻子已經(jīng)死了,他的一條腿也骨折,現(xiàn)在走路還瘸著,好在父母只受了點皮外傷。他說,要不是救援隊開進來,他們一家人不疼死就得餓死。說著說著,他就用手背擦了下眼睛,然后說:“走吧,我?guī)銈兊角懊婺莻€彎道,那里離山頂最近。”
車子又拐了幾道彎,到了公路的最高點。下車時,我問:“師傅,多少錢?”
“不收你們的錢。”
“可你燒了油啊?”
“這不順路么?再說,大地震那年,我們得到你們外界那么大的援助,這點小事算啥子。”司機把我們兩當作他感恩的對象了,這讓我很慚愧,因為大地震那年,我老家羅江也是重災(zāi)區(qū)。
我們站在公路邊,看著出租車沿著迤邐的山路,奔向遠處被夜色慢慢包圍的大山腰中白色建筑群,一只目送到看不見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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