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朋友小文懷孕八個月時，我偶然在微信上和她聊了聊，詢問她是否安好。

幾句簡單的寒暄過后，她發過來幾個字，不動聲色卻石破天驚。

“我要離婚了。”

我大驚，趕忙打電話過去，接通后我卻不知道說什么，沉默了一會，等她先開口。

許久，電話里傳來她疲憊而平靜的聲音：“是真的，我已經決定了，和他也協商好了。”

在她淡淡的講述中，我逐漸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小文和她老公是高中同學，歷經十年的愛情長跑才最終建立家庭。兩人都是自由浪漫的人，家里掛滿了他們戀愛時四處旅游的照片，笑容明媚到陽光都黯然失色。

這樣無憂無慮的狀態結束于婚后。由于兩人的工作地點在不同的城市，聚少離多是常態。小文個性獨立，所以一直不覺得有什么，將獨處的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條。

婚后不久，小文就懷孕了。此前一直被她刻意忽略的孤獨感，開始纏上她。小文說，走在街上經常會看到由丈夫陪伴的孕婦，嬌嗔著吃這個吃那個，男人忙不迭地去買，她呆立一旁，笑容苦澀。

也許孕期的女人是要脆弱一些，小文早上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場被擠得東倒西歪，再提著菜回家，中午打起精神做一桌菜，吃著吃著就突然沒了胃口，甚至怔怔地掉下淚來。但還是會強迫自己吃完，因為肚子里的孩子需要營養啊。

獨自做孕檢就更難熬了。樓上樓下不停奔波，手里拿著一大把繳費單。排很長時間的隊，沒法分身去買點吃的，經常餓得頭昏眼花。第一次聽到寶寶的心跳時，她激動得不行，老公卻不能在身邊握住她的手說“我聽到了，是我們寶寶的心跳”。

分隔兩地時積攢的憤怒和委屈，會在好不容易見面時通通發泄。小文老公不能理解，現在和以前有什么不同，為什么以前異地相安無事，現在卻突然變得無法忍受了，于是認定小文“矯情”、“無理取鬧”、“莫名其妙”。

小文說，她其實并不是想強迫他作出改變，比如換工作，但至少要理解她的情緒，懂得她的脆弱，撫慰她的孤獨。但老公的表現，太讓她失望了。

整整兩個月，小文和老公陷入了無休無止的爭吵中，電話里吵，見面也吵。吵得最兇的一次，老公伸手推了她一把，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已經隆起的肚子，隨即奪門而出。她在黑沉沉的冷風中走了兩個小時，直到心也一點一點涼下去，一次次回頭，身后空無一人。

“就這樣吧。”小文反倒平靜了下來。

“那孩子呢？”聽小文說完，我艱難地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我會好好把孩子帶大，也會告訴TA，TA有爸爸，只是在很遠的地方工作，不能經常見到。”小文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可是父親的陪伴對孩子也很重要啊。”這句話我沒說出來，咽回了肚子里。

婚姻是小文自己的，她能為自己的每一個決定負責，旁人體會不到那些心酸糾結，又哪能給出什么中肯的建議。小文說，與其讓孩子還沒出生就在一個充滿硝煙的家庭中，還不如還彼此清靜。我沒再說什么，只是祝福她。

一個多月后，小文的孩子出生，我去醫院看她。推開病房，就看到一個男人利落地給剛出生的孩子換紙尿褲，細心又溫柔，生怕碰傷了手中的小嬰兒。小文朝我努努嘴，邊從男人手中接過孩子，摟到懷里喂奶，邊讓男人去給她買飯。

“事情就是你看到的這樣，我啊，最終還是沒離。”小文自嘲地笑笑，眉梢間卻是喜悅。

挽救小文婚姻危機的，是她剛出生的女兒。當時提出離婚的決定后，她和老公都冷靜了下來，雖然交流比之前更少，但至少再沒爭吵過。畢竟感情尚存，也不舍得快刀斬亂麻，就拖了兩個月，直到小文住進醫院待產。

小文說，見到女兒第一眼，老公的神情霎時變得格外溫柔，他抱著那個軟乎乎的小肉團半天不撒手，嘴里還碎碎念“寶寶餓不餓，爸爸給你買糖吃”。躺在一旁的小文撲哧一聲笑了，老公抱著女兒蹲在她身邊，握住她一只手，輕輕地說：“我們不吵了好不好，看我們的女兒，多可愛，多像我。”

還有什么可氣的呢？眼前這個男人，雖然一身臭毛病，但這世上只有他，會對自己的孩子發自內心地疼愛啊。

兩人之間恢復了以往的溫情，都心照不宣地閉口不談那句已經說出口的“離婚”。小文說，婚姻的障礙并沒有消失：依舊異地、兩家人矛盾叢生、育兒觀點不一致……但她突然好像有了信心，相信兩人可以一一克服。

小文兩口子在我看來，是非常默契合拍的一對，三觀一致，興味相投。但即便如此，還是有爭吵不斷，乃至差點離婚的時候。

這讓我想到我的父母。只憑媒人的三言兩語，和彼此間匆匆一瞥，一樁婚事就被定了下來。兩個完全陌生的年輕人，被硬拗著在同一個屋檐下過日子，可想而知要經歷多么痛苦的磨合。

于是，在我的整個童年到青年時代，記憶最深刻的就是他們驚天動地的爭吵，和我母親痛斥父親種種“劣跡”的眼淚。

母親最無法釋懷的，是父親對她漠不關心。她對我重復了無數遍的一個例子是，剛結婚的時候她半夜腹痛，喊了我父親好幾聲他都不搭理，還嫌她煩，罵罵咧咧地繼續蒙頭大睡。也是，這事擱誰身上都得寒心。

但讓我驚訝的是，兩人相愛相殺二十幾年，不但沒有分開，反而感情越來越好了。前幾年我回家，看到一幕幕虐死單身狗的場景：父親把荸薺一粒粒削好遞到母親嘴邊；兩人凌晨起來嘮嗑，絮絮叨叨說自己做了什么夢；對任何事情觀點出奇地一致，包括對我，要支持都支持，要懟一起懟……

我和母親閑聊時無意中說了句父親的壞話，她立馬護短：“你爸挺好的，你別這樣說他！”

我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明明從小到大在我耳邊說他壞話的人是你啊。但也由衷感到高興，終于不用再費勁口舌勸他倆和好了。

我問母親，有沒有過跟父親走不下去的時候，都是怎么熬過來的。

“剛結婚的時候真是一分鐘都不想跟他過下去，你爸這人年輕的時候又懶又自私，一點責任感都沒有。但有什么辦法呢？我們那個年代離婚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沒有退路，只能忍著。慢慢地半輩子也過去了，很多事情都想得更通透，也變得更能體貼對方。以前看到他就煩，現在越來越知道，他就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啊。“母親一番話，有著歲月沉淀后的透徹。

身處一個個性解放的年代，“不將就”成為不少人的愛情信條。我的偶像你竟然不喜歡還損他？分！你和我一點默契都沒有為什么不能給你個眼神你就心領神會？分！那款我心儀好久的包躺在我購物車里好久了你還不付款？分！每天重復著上下班刷手機睡覺的無聊日子，分！

分開的理由可以羅列出一大堆，卻沒有一個讓愛情，讓婚姻繼續下去的理由嗎？

很多時候，你以為婚姻已經走到絕境，但其實你所認為的絕境，只是“不完美”的代名詞。除了一些原則性的問題，如出軌、家暴等，應該毫不猶豫結束這段關系，其他問題都只能算作愛情的瑕疵。然而我們常常把瑕疵無限放大，就像把小感冒當成絕癥，當然處處是絕境。

理想主義者希望婚姻永遠保持完美的狀態，在一起若干年見面還是會心動，紅塵作伴活得瀟灑不為生活瑣碎所擾。一言不合就爭吵，沒完沒了的婆媳暗戰，彼此相看兩厭，這樣的日子，在他們看來，絕對是“將就”。

但這就是絕大多數人婚姻的常態，你可以選擇“不將就”而放手，但之后的路，還是要繼續走下去，換一個人，到了一定的階段，同樣的場景又會重現，那時怕也再沒了折騰的心力了吧？最怕將就的你，最終還是要將就。

婚姻的完美狀態是什么呢？我想，大概就是像我父母這樣，在漫長歲月中斂起鋒芒，磨平棱角，能戰勝摩擦磕碰，也抵得過平凡瑣碎，到了一定的年紀，收獲一份細水長流的真情。

所以，當你絕望哭泣，想要結束婚姻，不妨問問自己，是真的無路可走，還是被心中的魔障擋住了前路。回頭細想，舊時光里的甜蜜會把眼前的陰霾驅散，讓你能有勇氣繼續走下去。終有一天，你也能見到愛情最美的樣子。